在“全民基金”的资产焦虑大背景下,财务自由成了每个年轻人的渴望。
相比“蔡狗”的涨跌横跳,比特币圈似乎更容易触及这代表终极梦幻的词语。
公开数据显示,比特币2009年诞生以来经历过6次大涨,从最初0.0025美元到现在5、6万美元,,缔造了无数币圈传奇。
他们中有人踏准了时代的脚步,身段轻盈,被回报了上亿财富;有人躬身入局,执迷不悟,被亏得倾家荡产;还有人走下神坛、有人跑路……
比特币制造了多少关于财富的神话,就制造了多少同等的灾难。
今天要说的,正是那些经历过大涨大跌年轻人的故事。
暴富
听说我对他“暴富之路”感兴趣,李朋约我在诺金酒店附近的酒吧见面。
他点了一杯麦卡伦威士忌,问我还要点什么。我说我不太懂酒,他就给我来了杯一样的。点完以后,李朋告诉我,懂酒的人都把麦卡伦叫做“纯麦威士忌中的劳斯莱斯”。
著名评酒人 Michael Jackson 在《Malt Whisky Companion》一书中,也将麦卡伦评价为最高等级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我一无所知的样子切中了他的表达欲。还没来得及打探他的故事,他就先给我科普了十几分钟的威士忌常识。
“但我更喜欢日本威士忌,它是一种特别的存在”。
在李朋介绍下,我知道了威士忌受气候、橡木和酵母的影响,风、空气也让口感发生微妙的变化。
他滔滔不绝的样子,让我想起来GQ条漫里新晋中产的讽刺总结:
痴迷于一切对于细节的追求。
对服装面料、酒和牛排的产地、烟草雪茄的种植地甚至打火机点燃那一刹那发出的声音,都能成为他们执着的嗨点。
他们对精致把控的颗粒度随着财富的增长而被无限细化。
任何有可能影响他们享受更好的生活品质的污点都被认为是无法容忍的,就算选择一款羊绒衫,他们也一定要搞清楚羊绒含量、羊绒产地和生产工艺。
他们无法容忍自己穿着99%含绒量的羊绒衫,唯恐剩下的1%羊毛会损伤到他们每天都做过精油护理的肌肤。
“不过看你第一次喝,就先从麦卡伦开始吧,等你喜欢上威士忌的话随时来我酒店喝,我私藏了很多日本威士忌,最近这玩意儿价格被炒的老高呢”他的炫富技巧已臻化境。
“你还有一家酒店?”当我和朋友圈打听周围的暴富年轻人时,有人给我推荐了李朋,但我其实不太清楚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89年生,在最近一两年内赚了很多钱,多到我难以想象。
“不,我只是长期住酒店的总统套而已”。
李朋谈女朋友之后需要稳定的住所,于是大手一挥长租了诺金酒店顶层888平米的总统套房。
他不想买房,怕锁住现金流影响投资,也不想租房,还麻烦人上门保洁;更没有做好和女朋友结婚过日子的打算。
诺金总统套房门市价5900元一晚,开窗就是长安街繁华的无敌夜景,李朋和女朋友已经住了2年,花进去五六十万。
“但我觉得他们的服务匹配得上这个价格,而我省出的时间可以做更多有价值的事情”。这些年李朋的观念早已转变,认同极了富人们所言的“有钱就要用来买时间”。
但其实,他在赚钱这件事情上,似乎并没有花太多时间。
16年以前,他还是混迹北京的泯然众人中一员:刚毕业,只身从老家厦门来到大城市打工,住在天通苑不到3000的群租房里,在互联网公司做着一份普通工作。
再继续追问之前的生活,他面露尴尬,压了口酒匆忙带了过去。
聊到创业的故事他又恢复了神采奕奕,大谈15年之后和朋友辞职做电动车充电桩的项目。
找融资时,受到国内新能源汽车在短期内很难大面积普及的影响和资本风口的转移,他没干一年,就因为资金困难而退出项目。胜在年轻,他似乎怎么折腾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2016年比特币开始流行,李朋经朋友介绍正式进入币圈。
他每天研究理论看相关操作,除了吃饭睡觉全部精力都用来学习知识。
赶上行情低谷,很多人预测未来会大涨,于是李朋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直接压上了老家拆迁所赔的全部身家。
一年后,比特币迎来诞生以来第一个大牛市。行情暴涨,他资产瞬间翻了十倍。
守财
穷人乍富的过程用来形容李朋多有贬义,事实上他也确实很努力。
全职炒币需要付出的精力不亚于二次高考。每天对新技术、新战略,他花了以往任何过程更多的时间和注意力,似乎早为承接这一份财富做足了准备。
但我好奇的是,
白手起家的年轻人抓住了时代的红利,他们会产生怎样的心理变化?
李朋给自己设了一条止盈线。“有涨的一天,就有跌回去的一天,如果你贪图更多,就有可能全盘皆输”,在翻了十倍以后,他清空了仓位,拿着这笔钱创办了区块链基金。
“要把这笔钱留下来,而且要让更稳定的事业保证它越滚越大”。
这样的远见突破了他原生阶层的桎梏,李朋有超出年龄的成熟。
用他的话说,2017年的行情轮动,让他实实在在在见识了太多惨痛经历,他不得不如履薄冰在币圈谨慎前行:“钱来得快,没得也快,都是因为贪心。每一个贪心的例子都会告诫你,不要陷入赌徒心态”。
在他的朋友里,有人一暴涨就开心地去提了一辆自己中意的“比卡丘黄”劳斯莱斯,结果一周后就失联了,据说债主到现在还在找他。
还有一个朋友,证券公司的分析师“吴老师”。
吴老师有自己的币圈交流圈,偶尔会发一些他根据二级市场技术分析判断出来的大盘趋势,据说准确率挺高的,有些群友就买了吴老师的“私人服务”,每个月缴纳近1000元人民币,加入他的付费群。
数字货币交易和传统的股票等二级市场交易有所不同,其背后并无公司资产、收入和增长性等价值支撑,是一种简单直接的投机买卖。
但与传统二级市场类似的是,二级市场的“技术分析”方法,如K线形态、价格和动量指标(如MACD、RSI、KDJ)等对数字货币交易也适用。于是投资者们认为,现有二级市场的方法一样可以对数字货币的价格作出“预测”。
吴老师自以为掌握了二级市场的方法论,但他最终还是没办法拯救贪心的自己。
币圈比股市更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它存在一种“加杠杆的合约交易”,这是一种将收益与亏损放大几十倍到上百倍的交易方式。
在传统股票市场,想要进行类似的交易需要20万以上的资产证明。但在币圈,杠杆合约零门槛。
有人套现信用卡,有人借了身边亲朋好友的钱、有人借了小额贷款,都是为了能够拿到更高的杠杆,来换取更大的收益。
当然,一点的风险都会成百倍的放大,让人瞬间“爆仓”。
吴老师也不例外,为了能够尽快补上他之前炒币欠下的债务,他还在收费群里向几个网友额外借了一部分钱,承诺用1.5倍利润奉还。挺过一轮,到了19年1月,吴老师又爆仓了。
据币coin数据显示,2020年1月7日数据波动,半小时全网总计爆仓4,617.98万美元,爆仓人数1233人,人均爆仓近4万美元,“吴老师”赫然在列。
他从神坛上指点江山的大V,顷刻之间沦为人人喊打的骗子,半小时之内,他本金、银行贷款还有那些从付费群用户手里腾挪出来的钱,全部清零。
“飘了又跌了,人就失联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梭哈
有人说,如果你想毁掉一个年轻人,莫过于让他试试看一夜暴富。
这件事情上,章军主动过找到我,说也想和我聊聊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他就是李朋嘴里说的那一类,典型的“飘了的年轻人”。
他把我约在三里屯一家咖啡馆。
见面的时候一点看不出他“飘”的痕迹:穿着灰色的优衣库休闲帽衫、略显陈旧的黑色双肩包以及crocs洞洞鞋。他不知道我已经到了,还低头看着电脑,锁着眉头,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标准程序员的样子。
留言里,他介绍自己曾一个多月赚了2000万多,又在两三个月内迅速赔光。对于亏损他轻松的口气,让我以为千万财富对他来说不过是寻常的数字。但其实他来自四线城市的农村,父母也不过是普通的火车站司机和超市售货员。
对于他怎么经历暴富又跌入谷底的故事,还要从18年说起。
那时年近而立、完全不懂投资的章军见周围人都说美股行情不错,也生怕落下自己似的,赶紧也跟开了账户。
拿着上百倍的杠杆,大家都在疯狂博弈。章军不以为然,但直到他亲眼看着相熟的发小一夜之间赚了50万之后再也坐不住了。
巨大的利益面前更能见人性的撕扯。
“哪怕你一次不为所动,两次蠢蠢欲动,到了第三次就很难抵抗诱惑了”。
章军就这样坐在了赌桌的一方。
一开始,他看了一些美股的基本盘和各季度财报,并且提前一周把自己的投资方案都做好。“钱来的太容易了”,小试牛刀下,期权的高杠杆能力让他
“几乎每天都在赚钱,而且最多的时候一天能赚200万刀”
这些钱或许是大部分人好几年都赚不出来的,章军回忆,“如果能够保持这个状态,估计很快就财富自由了”。
他喜欢球鞋,为了庆祝自己即将迎来的财富自由。章军火速在家里内嵌了展示鞋柜,摆满了AJ、NIKE和adidas各种配色的球鞋。
“但其实我也没想过财富自由意味着什么,可能就是生活不用发愁了,想买点啥买点啥,然后全世界旅游走走吧?”
直到有一天在美股群里和朋友交流,对方给了一句“忠告”:“那些财富自由的人往往都是抓住了时机”,这句话成为了持续到现在他都没有摆脱的梦魇。
隔天晚上,章军在开盘后满脑子想的都是“抓住时机”这句话,一股热血上头,他把之前所有的投资收益都all-in在做空亚马逊。
“我的直觉是那天晚上它会大跌”。
尽管章军在几天前看完财报时,还强烈看好亚马逊。
听完朋友那句“抓住时机”,加上那段时间正逢中美贸易战僵持不下,“亚马逊不可能不受影响”,章军决定放手一搏。结果一开盘,亚马逊就爆拉,直到收线时,亚马逊涨了近4个点。
在期权的加持下,章军的亏损被放大了十倍,损失了40%的收益,近800万元人民币。
重头再来
和所有赌徒心态作祟的人一样,一开始他们其实只想补上漏洞。
刚开始,章军反复跟自己说,这都是账面上的数字,调整好战术,以后还会赢回来的。但18年整体波动很大,能“赢回来”的概率越来越小了。
那段时间,女友就发现章军状态不对,眼神经常涣散,有时在床上24小时都不说一句话,只刷手机。
实际上,那时候的他一直神经紧绷得看盘。A股和美股两边看,几乎日夜不停地在炒短线,想把亏的1000万给补回来。
他去翻看了越来越多的投资策略,每天研究宏观经济,想抓住下一个填补漏洞的时机。每天晚上都睡一个小时,然后定闹钟起来看盘,手机也被他摸的发烫,耗电量最多的不是微信,是炒股软件。
但心态似乎再也找不回来了。
为了凑足“子弹”,尽快补上漏洞,章军甚至卖了自己工作几年才买下的一套房。那些提前一周凭理智做好的投资方案,临到交易的前一秒,就被奇怪的情绪打翻了,感性冲动下赌博成分变得越来越高,
“原来想的是,能赚就好,但一旦出现亏损,满脑子都是想补上那个漏洞”。
“就像是你玩线上德州和线下德州是完全两种感觉,在线上的时候你不需要看对方的表情,只要跟着感觉走就好了,但线下的实战有太多会影响你决策的心理因素,发牌时说的话,推筹码的动作,看牌时的表情,都会影响你的打法。”
后来的那段时间,也不是总在亏损,章军的心情变得起伏不定。偶尔能赚回一两百万,但大部分时候市场瞬息万变,刚看到涨势准备提出来还没来得及动手,又立马阴下去。
他也不想再尝试其他的赚钱手段,因为在股市上,
“钱来得太容易了,哪有别的地方比这里来钱快?”
来钱快的后果就是不断的沉溺其间。章军的亏损越陷越深,他越想翻盘就越急,越急就越亏,直到2018年底,所有本金和利息加起来一共近2000万,全部吐回去了。
桌上的咖啡已经喝完,但章军没有再续,只是要了一杯清水。
“亏完2000万我才开始冷静下来”。
钱来的太容易,让他觉得赚钱一点也不辛苦,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笔钱也根本不是他能力所及。
2019年,章军退出了那个曾经让他血脉膨胀的股票市场。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个月不出门。
逼仄的空间更让他有安全感,有时候会看书、健身平静自己,但也有时候也会幻想曾经那么触手可及的人生。他的内心不断撕扯,和欲望反复斗争。
终于在30岁生日的那一天原谅了自己,他说他失去了财富,但也得到了能够让自己真正三十而立的其他东西。
之后,他重新开始寻找自己的定位,和朋友创业做了美股分析的论坛,想把自己的经验用更有价值的方式传递出去。
我问他,那最有价值的经验是什么呢?
“千万不要飘”,章军说。
(应受访者要求,本文均采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