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财快评：散户对决华尔街——再读《散户至上》

最近，美国上演的散户对决华尔街大战，让我想起阿瑟。莱维特的一本著作，中文版书名叫《散户至上：证交会主席教你避险并反击股市黑幕》。 阿瑟。莱维特是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前任主席(任期1993-2001)，儒雅、睿智，我与他有一面之交。那是1994年4月我作为中国证监会官员参加美国证交会主办的发展中国家证券监管培训班，结业时莱维特主席给学员一一授证并合影留念。之后，听说他在任上为加强证券监管，与美国政界财界展开了堂吉诃德式的风车大战。其战况如何，我没有深究。他退任之后所写的自传体著作《散户至上》一书，使我们得以一窥他当时的所思所为所成。

《散户至上》是莱维特卸任后为普通小投资者即国人喜欢称之为散户或股民们所写的一本专业著作。他拥有20年市场摸爬滚打的经验，加之多年主持美国监管部门，对市场中各类机构的营营苟苟，了如指掌。华尔街是美国证券市场的代名词，它一般给人高大、高尚、完美、完善、专业、敬业、荣誉、荣耀的形象。对于普通小投资者来说，华尔街既有一诺千金的气度，又有一锤定音的实力。莱维特却不以为然，他志在于揭开华尔街内幕，让普通投资者看清证券交易收费的猫腻、基金宣传的误导、审计师的不实乃至上市公司的欺诈等等。当然，像莱维特那样洞若观火的有识之士并不在少数，但像莱维特那样知其内幕而敢于坦露真相，直面华尔街而勇于揭底的人士可谓惊世骇俗，屈指可数。通读此书，直感莱维特之精神之勇气难能可贵，让我对他肃然起敬。

莱维特将证券产品的生产、包装、推销过程中层层帷幔一一掀起，揭露出美国证券行业的真实内幕，就像一位工业博物馆的讲解员，给你讲解最终商品的生产过程、包装过程、仓储过程乃至广告过程。莱维特也像一位知情人，对亲朋好友作私下介绍，毫无保留的告知事件内情，条分缕析，提出忠告。莱维特又像一位长者回忆往事，虽是从他个人视野观察体验，却大胆曝光了美国监管部门与政治部门(国会、行政当局等)的纠缠过程，其中不乏《纸牌屋》式的利益交割，让人一饱眼福。莱维特更像是教授对学生的循循善诱，师傅对徒弟的娓娓道来，其专业水平之高分析程度之深，足以让人留下深刻印象。他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小投资者们困惑而又难以搞明白的一系列问题，诸如投资者该如何识别证券经纪收费模式？如何看穿基金排行榜的虚伪？分析师的建议暗藏何种陷阱？如何正确解读公司财务报告？员工股票期权究竟对股东有什么影响？会计师怎样帮企业做假账？如何确定一家公司是否有好的公司治理结构？莱维特的写作风格是单刀直入，切中要害。对于如何读懂会计报表，莱维特干脆一针见血的忠告：“不要忽略附注”。

读完本书，掩卷深思，不得不承认确确实实社会有良劣之分，金融有好坏之别。有人总觉得金融就是一个工具，没有好坏之别。但客观现实不断地呈现出庞氏骗局、老鼠仓、内幕交易、误导客户、操纵市场、虚假披露、粉饰报表、排斥长尾人群、股灾，诸如此类，等等等等，以至于整个金融结构严重失衡。这一切绝不是用一个工具就能解释的。

好金融当然是指好的金融结构，好的金融行为，好的金融市场，与时俱进，促进经济平衡发展，而不是阻滞经济，拖累经济，甚至致害于社会。资深学者恨铁不成钢，愤而指出这种股市连赌场都不如，因为赌场是讲究规则的。公众市场的看门人呼吁从业者不当奢淫无度的土豪、不做兴风作浪的妖精、不做坑民害民的害人精。这都是针砭时弊的。坦率地说，市场是个大学校，市场也是一个大染缸。缺乏自律自控自省的人投入商海而迷失方向铤而走险坑蒙拐骗，尽管不是主流，但却往往一颗老鼠屎坏掉一锅粥。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到了该强化这方面建设的时候了。这恐怕也是为什么各地商学院都开始开设商业伦理道德课程的一个重要原因。

最近几年，我已经从资本市场的实战前线转移到对普惠金融的研究和倡导。表面上看，从高端金融下沉到草根金融，似乎已经远离证券行业。然而，在推进普惠金融的进程中，我深刻认识到普惠金融的规模化发展离不开资本市场的支持。且不说微型金融机构发展到一定程度走向资本市场融资，国际上已有不少先例；致力于长尾人群的金融科技公司大多仰赖于风投私募的多轮投资，最终出口必然是资本市场；市场上累积起来的碎片化消费金融资产可以通过资本市场实现证券化和规模化。就是资本市场中的主力队伍证券公司基金公司等也可以在普惠金融发展大业中发挥重要作用，比如证券公司积极参与绿色债券业务或在贫困地区发行易地搬迁收益债券，基金公司将ESG作为投资配置准则以及向弱势群体提供小额理财产品等等。普惠金融不是少数心善人士的花圃，而是现有金融体系的普遍责任。只有银行保险证券等各家大腕心向往之，尤其是资本市场能够调动更多资源，投资者愈益加大兴趣，普惠金融才会在整个金融版图中举足轻重。由此可见，普惠金融不是远离高端仅仅生长于草根之间的尤物。

普惠金融根源于对金字塔底层人群的微型贷款，从微型金融到小微金融到今天耳熟能详的普惠金融，其意义其范畴已远远超出传统意义上的微型金融。现代金融体系中各个子领域从银行、证券、保险，到信托、理财、投资，都可以从普惠金融视角重新审视。换言之，各个子领域都应建立普惠包容的架构来服务于传统上没有金融服务和缺少金融服务的企业和人群以真正形成金融的包容性生态体系。在证券领域，多层次资本市场恰好是普惠金融得以扩展壮大的坚实基础。莱维特先生在本书中所透现出来的道德情怀溢于言表，他不吝为广大小投资者的利益着想，这与普惠金融的理念何其相似乃尔。市场风云又起之时再读此书，旨在期盼人们重新认识资本市场并建设美好资本市场进而令资本市场也能培育出普惠金融的硕果。

最后，顺便说一下，本书中文版书名译为《散户至上：证交会主席教你避险并反击股市黑幕》，似乎表达了莱维特的核心理念，但从英文原书书名“Take On the Street: What Wall Street and Corporate America Dont Want You to Know”，我宁可译成《 识破华尔街：证交会主席教你避险并挑战股市黑幕》。理由是本书尽管体现了莱维特一贯以散户至上的理念，更重要的是，揭露了华尔街的真相，对于普通读者特别是广大散户来说，无疑是掀开资本市场中的重重黑幕，有助于人们消除对华尔街与生俱来的敬畏和迷信。

(贝多广为中国人民大学中国普惠金融研究院(CAFI)院长)